2023年1月2日,笔者在内地的爷爷因新冠肺炎离世。 从小在爷爷嫲嫲的照顾下长大,哀伤之余,也回忆起许多与爷爷有关的往事。 根据国家对退休人员的体检规定,爷爷之前每年都会去医院进行一次健康检查。
直到90岁那年,爷爷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医生同我和家人讲,让我不要再去医院做检查了。 一是年龄太大,没有必要再做检查;二是就算检查出身体有问题,这么大年龄,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也不敢给我做手术。 」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爷爷说完话后的那声长叹「唉!人老,遭医生嫌弃了!」因此,爷爷离世前的5年里,再也没有去医院做过健康检查。
这件事情,加上于博士期间在医院访谈以及在医学院任教后的所见所闻,例如来自患者和家属对医护人员的抱怨 ——「不理解我们的感受」、「平日对我们漠不关心」、「对我们提出的问题表现出不耐烦」等等,让我不禁一直在思考现代医学教育的不足和缺失。 医学科技的进步是人类健康的福祉,然而,医学不仅仅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 在医学教育中,对医学生同理心(Empathy)的培养尤为重要。 同理心是指医生在把握自己的角色和责任的同时,能够站在患者的立场,尝试理解他们内心的情感和想法,从患者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并以此为基础与患者进行交流,也就是所谓的将心比心,感同身受。 为何同理心如此重要?
很多人以为医学只是对人体结构、功能,以及尖端科技的专业培训,却忽略了医学更是以人为本、充满关怀和温情的人文事业。
德国哲学家康德(Kant)认为,所谓以人为本,就是凡事立足于人,以人为中心,而不是以人为中介或把人看成完成某件事情的工具。
在医疗工作中,医生直接服务的对象是人,每一位患者都希望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获得尊重,而不是被当作某一种疾病或疾病的载体被对待。 患者的健康和治愈要求医生对他们的疾病经历、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有更深入的了解。 因此,如果医学的最终目标是为了减轻患者的痛苦,而非简单地治愈疾病,那么同理心就是一项必要的临床技能和重要的医学素养。 国内外研究表明,同理心可以减轻患者对病情的焦虑,提升他们的倾诉意愿,让患者在就诊过程中感受到作为人的尊严与感动。
我的父亲是一位肿瘤科医生。 在生活之中,曾经认为父亲或许是因为见惯生死,所以对身旁亲人的病痛总是表现得格外乐观。 但在博士论文访谈期间,患者们的反馈让我深刻地了解到医生对患者的体贴关心所带来的能量。 依然记得患者们说你的爸爸对我们很照顾,每次问诊都耐心地回答我们的每一个问题,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我们都是临近死亡的人,身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每次听到他的关心和鼓励,我们的内心都觉得很温暖,也产生了努力与病魔斗争的勇气。 」
行医的核心价值来自人与人间的紧密交流,人文关怀是医疗服务的重要基石。 正如来自香港中文大学医学院助理院长(教育)黄嘉雯医生(Carmen Wong)所说「从医的意义除了在于医病,更在于医人,因为有人的元素,无论是读医还是行医都不能光靠背书,反而要主动聆听病人的需要,感知社会的脉搏和转变,尤其在这个人口不断老化、各种医疗问题涌现的年代,我们行医者更需要这种对人的关怀。 」(摘自Institute of Design Knowledge对黄嘉雯医生的访谈)
医乃仁术
什么是好医生?什么是有道德的医生?医术固然重要,但医德更为重要。 在传统文化中,中国古代医家从来都视医学为仁学,并强调「医乃仁术」。 我并非儒家学派,但对于儒家给与医生的定位,我是认同的。 其中,同情、关心,和尊重是仁的具体体现。 这也正是医学教育中对医生同理心培养的核心观念和价值。
具体来说,仁医仁术要求医护人员关心患者的生命、健康权利和人格尊严,在治疗疾病时既提供医学科学服务,更要兼顾人文。 医生以仁德行医,会给与患者情感上的关注和支持,重视他们的心理需求,感受病人之感受,人文关怀亦延伸于患者的家属。
其实,仁的思想并非只存在于儒家学说中。 希波克拉底宣言(Hippocratic Oath)作为西方医生传统上行医前宣誓的誓词也充满了《仁》的观念,其中的《视彼儿女,犹余手足》更是直接要求行医者在对待患者时应抱有同理心。 如今,在以患者为中心的行医时代,同理心被认为是医学专业精神的核心元素,而且能促进医患关系。
研究表明,具有同理心的医生拥有更好的临床能力,对工作表现出较低的倦怠及较高的幸福感。 如果患者能够感觉到医生的同理心,就会更信任医生在行医时会以他们的最佳利益为本,而这种信任也会促使医疗过程更加顺利。
毋忘初心
对于同理心,有人可能会反驳说「每天的工作本已繁忙,我们没有时间去了解每一位患者」,又或者「如果我们带着同理心对待每一位患者,我们的心理会承受过多的压力,可能会抑郁,会崩溃」。
然而,若缺乏同理心,人与人之间便缺失了紧密的联系与交流,医疗服务会否变成一种纯粹的交易行为?
提升医护人员的同理心,应一直视为生命伦理教育重要的教学环节之一。 当面对复杂的生命课题时,除了对理性思维的要求,还需加入情感思维。 所谓情感思维是通过对医护人员同理心以及感知能力的培养所建立的。
唯有如此,才可能成为一位有医德的好医生,医疗服务也才能体现出人文关怀与价值。
我在教授一年级医学生生命伦理学的第一堂导修时,常以「你为什么选择从医」为题引导学生进行课堂讨论,目的是想让他们了解和重温自己学医的初心,反思接受医学教育的目的究竟为何。 学医并非易事,尤其是在日夜忙碌之时,仍需要坚持一生以同情之心理解患者,以怜憫之心关爱患者。 因此,如何在生命伦理学的教育中加入对医学生同理心与价值观的正确引导,是每一位医学教育工作者都应承担的重要职责。